"在台灣通報的性侵害案件中,女性受害者佔大多數,男性受害者卻也在逐年增加"
當性暴力的陰影加上感染愛滋的恐懼
B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同志,住在南部。有一個認識的朋友要回來南部,B以前就知道他對自己有好感。那個朋友請B到去車站接他,並邀請B順道在家中停留了一下。怎知那位朋友卻突然釋出好感,對B頻頻伸手。B用手回擋,他的力氣卻越來越大,用身體把B壓制住,B被無套硬上了。
一開始,B還很冷靜,馬上離開現場。他沒有報警,不只是因為那是個認識的朋友,他不想要讓朋友背上前科,儘管在這之後兩人已經不是朋友了。也因為他可能會在報案之中暴露自己的同志身分,他不知道員警是否友善,會不會因為這樣而冷言冷語。
在他稍稍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之後,他開時擔心感染愛滋病毒,那個朋友會不會是陽性?於是他開始上網找資訊,他在官方的網站上發現了暴露「後」愛滋預防性投藥(PEP)這樣的「事後藥」。網站上寫:在發生無套性行為、針具共用、被針刺到等有感染風險的事件後,病毒不會馬上感染,在黃金時間內使用藥物可以大幅降低感染機率。而這段黃金時間是72小時,愈早開始服用愈好,並且需要持續服藥28天。整個療程的藥物需要自費,大約三萬元。
他下定決心要花費三萬多元、服藥一個月,然而當天是假日,各大醫院都沒有門診。於是他在網站上查詢,看看有沒有急診可以提供這樣的藥物。他發現提供急診領藥的醫院都在高雄,於是他請朋友開車載他,跨越縣市趕到其中一家醫院。
在急診,他表明想要使用「事後藥」。由於他屬於檢傷分類較不緊急的病患,因此等了一段時間。輪到他看診時,醫師告訴他當下沒有感染科醫師、可以至門診再處理、急診優先處理急重症病患,在說了一連串的原因之後,急診醫師並沒有開藥給他,而且讓他退掛退費。
被拒絕後,他沒有馬上退縮。他想:那我到第二家醫院試試看吧!他請朋友載他到網站上另一家醫院的急診就診。然而,在他掛完號、經過漫長等待之後,卻又以類似的理由被退掛拒絕。
在那個當下,他就要情緒崩潰了。納悶、沮喪各種複雜的情緒襲向他。當他好不容易從整理好自己的情緒、找到方法自救、遵循官方的網站建議、跨縣市就診,卻被拒絕了,而且還被拒絕了兩次。他可以理解急診應該處理緊急的病患,但這也是官方推行的一項愛滋預防政策,為什麼他卻無法拿到想拿的藥?
經過這番奔波後,B的情緒陷入低潮。被強暴的經驗加上被醫療系統拒絕的經驗,讓他一度想放棄自己,不想出門、不想工作,也不想多做什麼來預防愛滋。還好有身邊的朋友持續支持他,督促他在星期一到門診就診。從他排隊、就診、批價、領藥到吃下藥物,剛好趕上黃金72小時。
吃藥的日子
在那之後,憂鬱隨之而來。他幾乎不想吃東西,躺在床上,不知道要怎麼告訴誰他的痛苦經驗。他有一個交往了幾個月的男友,他該告訴他嗎?男友知道之後會不會覺得我髒掉了?
就算告訴了別人,這會減輕我的痛苦嗎?各種問題不斷襲來。讓他害怕的還有:在告訴別人之後,他會不會反過來被指責,被當成是勾引別人?
除了要面對強暴本身造成的情緒,B還得持續的、規則的服藥,並處理自己對愛滋的焦慮。B吃完了28天的藥物,事後篩檢的結果為陰性。但他仍不斷擔心會不會篩檢的結果不準確?
由於他會和伴侶無套性行為,也想要預防類似的事件發生,所以當篩檢員告訴他有暴露「前」愛滋預防性投藥(PrEP)這樣的事前藥,他便想進一步了解。和「事後藥」PEP比起來,「事前藥」PrEP簡單很多,每天一顆持續服用。
想不到沒過多久,他在一次喝醉醒來後發現一個朋友裸身在自己身上,在這之前發生的事情他卻想不起來。之前被強暴的回憶和情緒湧上來,他馬上阻止朋友進一步行動。不過因為有服用「事前藥」,他這次對於愛滋少了一些擔心。
即使「事後藥」、「事前藥」等的愛滋預防藥物可以減少他感染愛滋的風險,然而他也不敢告訴男友他正服用這些藥物,一方面可能必須坦承被強暴,一方面「愛滋」本身就不是件容易開口討論的事情。但同時他又希望男友可以理解他、陪伴他。他漸漸察覺自己的情緒並沒有好轉,於是去尋求身心科的協助。
還有什麼可以做?
在台灣通報的性侵害案件中,女性受害者佔大多數,男性受害者卻也在逐年增加,也因此國教院做了紅極一時的「杰哥不要」影片。因為權力不對等、父權思維、性教育缺乏等種種因素,女性特別容易成為受害者。然而,無論式哪種性別、性傾向的人,都有可能是受害者,也都可能是加害者。
而當受害者有不同的性別、性傾向身分,在通報、求助、復原這些過程又面臨不同的問題。B的經驗真實的呈現出一名男同志在性暴力後所面臨的困境。不只因為受到「男性應該勇敢」的性別角色期待,又因為害怕同志身分曝光受到歧視,使得求助更加困難。
另外,男性受害者在性暴力後雖然沒有懷孕問題,但同樣都會面臨性傳染病的威脅。而在這些性傳染病中,愛滋是少數可以事後預防的。不管加害者是男性或是女性,是異性戀、同性戀或是雙性戀,只要受暴過程有了高風險的性行為,受害者就會暴露在感染風險底下。而PEP對任何暴露風險的受害者,都是一個自我保護的工具。這樣的藥物讓受害者更可以掌握自己,主動降低染病的風險,免於對感染愛滋的擔憂。
然而,B的經驗卻告訴我們,受害者想要取得藥物存在著相當大的阻礙。藥物不只是一筆經濟花費,醫療系統的供應也出了問題。B很幸運的最後在門診即時取得藥物,但為什麼他沒辦法依照官方公告的資訊,在急診更快取得?這不單單是「急診醫師個人的問題」,而是整個系統的失靈,牽涉到PEP政策資訊更新,醫師的在職教育,還有公衛和醫療之間的互相協調。
最後要感謝B願意重述這樣的經驗,這不只不會讓他自己脫離性暴力的陰影,還要再次經歷情緒和回憶。但他仍願意用親身經驗,提醒我們當性暴力發生在自己身上,有哪些工具是可以用的。在閱讀了這些經驗之後,在「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」之後,我們也都有著一點責任,讓承接受害者的系統變得更好。